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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瑞来:德业文章为一代之望——周必大文集叙录

 2020-11-26 09:02

摘要:古典目录学的传统,不乏解题目录。著名的解题目录,远如宋代的《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近如清代的《四库提要》。今人也有为别集作叙录的习惯,如张舜徽先生的《清人别集叙录》、万曼先生的《唐集叙录》、祝尚书先生的《宋人文集叙录》等。不过,无论是传统的解题目录,还是今人的叙录,皆为对一部文献进行的整体概述,很少深入文献的细部加以介绍,而后者对于读者具体了解一部文献的内容似乎更有裨益。现以宋人周必大文集为例,稍作缕述如下,既为文集本身构成内容之具体概述,亦期为古典目录学试作创例。


关键词:周必大;周必大文集;版本;南宋;内容解题


引言


士大夫者,首先是士,是文士,知识人,由士入官,便成为士大夫。因此说,与其他官僚不同,文人是士大夫的主要身份特征,文才是士大夫的最大特长。这一特长在士大夫翘楚周必大那里显得格外突出。周必大除了有着显赫的政治地位,更有丰硕的著述成果。去世后朝廷赐谥“文忠”,涵盖立言、立功、立德,已经囊括了那个时代人们的终极理想“三不朽”。庐陵宋代并世两文忠,与欧阳修同谥,周必大至少在著作的分量上毫无愧色。《四库提要》如是评价说:“必大以文章受知孝宗,其制命温雅,文体昌博,为南渡后台阁之冠。考据亦极精审,岿然负一代重名。著作之富,自杨万里、陆游以外,未有能及之者。” 刊刻周必大文集的清人欧阳柒也这样评价周必大:“公德业文章,为一代之望。”

历来,传统的目录学有对文献作题解或叙录的习惯。不过,过去的题解或叙录大多是对一部书进行的笼统介绍,较少深入书中,对具体内容加以详细条分缕析地逐次解题。就周必大的文集来说,较为详尽的就是《四库提要》了,但要想通过这不足600字提要了解这部多达200卷的巨构,仍然是有很大困难的。鉴此,这里对周必大文集的各部分构成均加以叙录,以期读者可以对这部文集有一个概貌的了解。

现存周必大文集的名称各异,如宋刊本和澹生堂抄本叫作《周益文忠公集》,欧阳柒刊本叫作《庐陵周益国文忠公集》,四库本径作《文忠集》。因此,本文仅以略称,径名周必大文集,而不识以书名号。


一  周必大文集在宋代的流传与著录


周必大生前,就已经有著作流行。楼钥撰《周公神道前碑》就讲:“其行于世者已多,属文之士传诵以为模楷。”源自国史的《宋史•艺文志》在卷二〇三著录有“周必大《銮坡录》一卷,又《淳熙玉堂杂记》一卷”,卷二〇八则全面著录了周必大的其他著述:“周必大《词科旧稿》三卷,又《掖垣类稿》七卷,《玉堂类稿》二十卷,《政府应制稿》一卷,《历官表奏》十二卷,《省斋文稿》四十卷,《别稿》十卷,《平园续稿》四十卷,《承明集》十卷,《奏议》十二卷,《杂著述》二十三卷,《书稿》十五卷,附录五卷。”这一著录差不多囊括了传世二百卷文集的绝大部分。卷二〇九还著录了周必大编的《续中兴玉堂制草》三十卷。卷三九七《周必大传》也记载:“著书八十一种,有《平园集》二百卷。”来自国史的记载,又源自周必大的行状、神道碑等资料。楼钥撰《周公神道后碑》载 :“平日著述,为书十余种,总为二百卷,行于世。”楼钥撰《周公神道前碑》则载有具体书名:“有《省斋文稿》、《别稿》、《平园续稿》、《掖垣丛稿》、《玉堂类稿》、《词科旧稿》、《政府应制稿》、《历官表奏》、《奏议》、《奉诏录》、《承明集》、《玉堂杂记》、《龙飞录》、《亲征录》及《闲居纪录》等书,总二百卷,藏于家。其行于世者已多,属文之士传诵以为模楷。公之文不待赞扬,微至题跋之语,考古证今,岁月先后,通彻明白,读者叹服。”李壁撰行状 载:“公有《省斋文稿》四十卷,《平园续稿》四十卷,《省斋别稿》十卷,《词科旧稿》三卷,《掖垣类稿》七卷,《玉堂类稿》二十卷,《政府应制稿》一卷,《历官表奏》十二卷,《奏议》十二卷,《奉诏录》七卷,《承明集》十卷,《辛已亲征录》一卷,《壬午龙飞录》一卷,《癸未日记》一卷,《闲居录》一卷,《丁亥游山录》三卷,《庚寅奏事录》一卷,《壬辰南归录》一卷,《思陵录》二卷,《玉堂杂记》三卷,《二老堂诗话》二卷,《二老堂杂志》五卷,《玉蕊辨证》一卷,《乐府》一卷,《书稿》十五卷。”按,观行状与神道碑所载周必大文集细目,参核已现存周必大著述,未及《宋史》本传所记“八十一种”,然多于《周公神道后碑》所记“十余种”。除了国史著录,宋代的私家书目也有著录。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五就著录有《玉堂杂记》三卷、《銮坡录》一卷,现存周必大文集,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八已经有了比较完整的著录:

《周益公集》二百卷,年谱一卷,附录一卷,丞相文忠益公庐陵周必大子充撰,一字宏道。其家既刊六一集,故此集编次,一切视其凡目。其间有《奉诏录》、《亲征录》、《龙飞录》、《思陵录》凡十一卷,以其多及时事,托言未刊,人莫之见。郑子敬守吉,募工人印得之。余在莆田,借录为全书,然犹漫其数十处。益公自号平园叟。

除了书目著录,宋人著作中也间见引述。如《困学纪闻》就说“高宗庙号未定有议为光宗、宁宗者,见周益公《思陵录》”。 陈叔方《颍川语小》也两度引述《周益公诗话》。 岳珂《愧郯录》也分别引用了周必大的《奏议》与《玉堂杂纪》, 而周必大的同乡后辈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多达二十多处引述周必大的文字,无疑是近水楼台,读到过周必大的文集。

从上述缕述的周必大著作细目可以推想到,周必大在生前很留心整理自己写下的所有文字,所以在去世后,其子周纶才有可能在短期间内很快编竣,加以刊刻并流传开来,前述陈振孙讲述在福建抄录周必大文集的经历就是证明。


二  周必大文集的分卷叙录


以下我们观察一下在周纶编定基础上刊刻的现存较为完整的清欧阳柒刊本二百卷的具体内容,以期明了周必大文集的价值。

卷一至卷四十是《省斋文稿》,从卷前的陆游序文所云“公既薨逾年,公之子纶以公遗文号《省斋文稿》者属予为之序”来看,似乎是出自周纶所编,但从卷八十一至卷九十又有《省斋别稿》来看,《省斋文稿》又像是出自周必大早已编竣,周纶在周必大去世后向陆游求序而已。《省斋文稿》的卷一至卷八为古律诗、编年序次,卷九赋、哀词、铭、颂、赞,这些均可成为考察周必大的文学成就的直接标本。卷十至卷十一是周必大省试策和试馆职策的试题与答卷,卷十二至卷十三是解试策和家塾策问等,由这些策问可以反映出周必大的思想认识和对包括经学在内的学术见解。卷十四至卷十九是题跋,从这些涵盖古今的题跋中,既可见题跋内容显示的史料价值,也可见周必大博学见识与考证功夫。卷二十是各种文献的序文,并附以为人写的名训字说,通过一些序文可以了解文献的内容,并可以考察周必大的思想。卷二十一至卷二十七是书信类的启、书状,借此可以观察到周必大的交游圈子。卷二十八是记传,是除了诗赋等体裁之外主要体现周必大文学才能的文字。卷二十九至卷三十六为行状、神道碑、墓志铭、墓表、葬记,这部分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在当世已成为各种史书的取材源头。卷三十七为各种青词、疏文、祝文,除了用于家人的之外,还有周必大担任地方官时的祈晴、祈雨、劝农文等。这些看似套语的公式化文字,其实也可以反映出执笔者周必大的思想意识。卷三十八是悼亡祭文,从悼亡对象,有些可以考察周必大的交游以及周必大的人物评价。卷三十九是反映当时通行风俗的家庙坟山祝文,卷四十是与道释有关的颂、偈、赞、题跋、说、疏、记、塔铭等文章。南宋的士大夫极端排斥道释的较少,不仅道释思想为理学所融合吸收,士大夫与道释的实际交往也很多。周必大的这些文字就是这种状况的折射。

卷四十一至卷八十是《平园续稿》,卷首有徐谊写于开禧二年(1206)的序文,比《省斋文稿》的陆游序晚一年,从这一事实来看,又似乎《省斋文稿》与《平园续稿》都是周纶逐次编成,然后分别先后请人作序的。卷四十一至卷四十三是诗,系年接续《省斋文稿》卷八之诗。由此观之,《平园续稿》并非收拾遗佚,而是有意识有计划将周必大的主要文字分为两个时期各编为四十卷。关于这一点,从《平园续稿》的文体分类与《省斋文稿》基本一致也可以看出。卷四十四是铭、箴、辨,卷四十五为赞,卷四十六至卷五十一是题跋,卷五十二至卷五十五为序与杂说,卷五十六是启,卷五十七为谢状,卷五十八至卷六十是记与碑,卷六十一至卷七十八是神道碑、墓志铭、圹志、墓碣,卷七十九为青词、祝文、祭文,卷八十同《省斋文稿》的最后一样,是与道释有关的偈、铭、赞、题跋、记。从时期上看,相比较《省斋文稿》,《平园续稿》是周必大的后期所作,伴随着地位的增高,神道碑、墓志铭的写作明显较前期为多。这类文字,《省斋文稿》只有八卷,《平园续稿》则有十八卷。并且墓主对象或为政界显贵,或为乡曲闻人。从史料价值的角度看,也比前期的同类文字要高。此外,中年以后的周必大文字更为老到洗练。即使考察周必大本人一生文学特色的演变,《省斋文稿》和《平园续稿》也提供了宝贵的历时性的轨迹。并非专书的散篇文字的汇集,《省斋文稿》和《平园续稿》可以说构成了周必大一生诗文的主干。

接续《平园续稿》,卷八十一至卷九十是《省斋别稿》,体裁分类与《省斋文稿》《平园续稿》基本相同,不过所有文字均为代作之属。大约周必大很珍视这些少作,生前把为亲友、上司代作的文字都细心地收集起来了,所以,周纶会很容易不加辨析地编成了十卷《省斋别稿》。通过这种方式,周必大的儿子周纶把代人所作的文字著作权又收归父有了,这大概也很符合周必大的遗愿。虽为代人而作,展现的文采则是周必大的。

卷九十一至卷九十三《词科旧稿》是周必大为应试词科的作文,皆为模拟词臣为皇帝起草的制诰,虽有具体题目,但无关史实。作为高宗誉为“掌制手”的周必大,《宋史》本传评价“在翰苑几六年,制命温雅,周尽事情,为一时词臣之冠”,良有以也。由这三卷《词科旧稿》可见,年轻时的周必大曾认真研习和苦练。周必大早年习词科的经历在他一生的文字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文献通考》卷二四〇《经籍考》引述刘克庄的话说:“平园晚作,益自磨砺,然散语终是洗涤词科气习不尽。”《词科旧稿》在周必大生前就由福建的书商编成刊刻,友人拿给周必大,请他订正。为了勉励后辈,晚年的周必大还专门为《词科旧稿》写了一篇序文。

卷九十四至卷一百《掖垣类稿》是周必大在绍兴三十二年至乾道八年担任中书舍人、直学士院等词臣时写下的三百多首各种体裁的制词。据周必大本人撰写的《掖垣类稿序》,这些制词是周必大在拒不具草张说除签书枢密院制词,“丐免,随以他罪去国”,担任祠禄官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时,中书省吏人抄录后拿给他的。周必大将这些出自自己手笔的制词“乃序藏之”,这就是七卷《掖垣类稿》由来。

卷一百〇—至卷一百二十《玉堂类稿》是周必大在担任词臣期间以皇帝的名义写下的各种体裁的文字。情况跟上述《掖垣类稿》类似,这些文字是周必大升任参知政事之后,由学士院吏人编为二十卷拿给周必大的。作为内制,权直院、直院、翰林学士、翰林学士承旨,“或正或兼,前后十年而遍为之”的周必大,不仅是任免制词,各种应制文字都要写。如卷一百〇—为笺、表、诰、册文、功德疏、赦文等,卷一百〇二至卷一百〇九是内制,卷第一百一十是诏、记、札子、序,卷一百一十一至卷一百一十二是敕书、口宣,卷一百一十四至卷一百一十五是青词朱表,卷一百一十六是御札、册文、国书、贺词宣答,卷一百一十七是祝香文、祝文、祭文,卷一百一十八至卷一百一十九是上梁文、帖子词,卷一百二十则是周必大所拟召试馆职策题。这些应制文字不仅反映了周必大的文采,也有史料价值,比如口宣之下多附有传达口宣的内侍姓名,也可以窥见孝宗朝内侍的基本构成。

卷一百二十一《政府应制稿》是周必大在淳熙八年(1181)担任参知政事之后写作的与孝宗对应的文字,有代皇帝撰写的劝农桑手诏、禅位诏、皇帝初即位拟进上寿皇尊号诏、拟求言指挥、廷试策问等重要文件,还有周必大的奏札以及皇帝的御笔与回奏的一并收录。从编年汇编的这些文件可以考察这一时期施政之一斑。

卷一百二十二至卷一百三十三《历官表奏》编年收录了周必大从绍兴三十二年到去世的嘉泰四年(1204)自己写给皇帝的上表。除了可以欣赏工整华丽的四六文之外,也保留了周必大任免仕履等各种信息,借此也可以考察周必大生平的一些细节,特别是其中的不少任官辞表还附有不允诏等反馈信息。

卷一百三十四至卷一百四十六《奏议》是按时序和所任官职汇集的周必大本人一生各种主要奏疏,各个时期的政情以及周必大的政治见解和政务处理等丰富的信息可以借此窥见。并且奏议还保留有一些珍贵的史料。比如卷一三二《论知县俸》言及:“按《绍兴令》,外县知县供给不得过十五贯。仰事俯育,何以糊口?于是撰造名色,并缘增加。前后相承,其数反多。自非慕拔葵挂鱼之廉,安饭疏饮水之俭,则或惧违众,或乐用例,鲜有能自立者。”由此可知南宋中期知县的俸禄依然很低。

卷一百四十七至卷一百五十二《奏诏录》则是大多录以皇帝御笔或手诏,同时录以周必大的回奏,时期始自周必大担任参知政事之后。这种皇帝御笔手诏与大臣回奏并录的形式在宋人文集中是不多见的。通过君臣间往复的意见交换,具体展现了各种政事的决策经纬,从中也折射出君臣对待具体政事的反应与对应态度。这种政治高层的互动,在当年属于机密信息,今天我们则可以通过周必大不拘巨细的收录得以了解。这五卷《奉诏录》对于考察南宋中期的政治提供了极为直观而具体的珍贵史料。

卷一百五十三至卷一百六十二《承明集》则是另一类文字。卷一百五十三是担任起居郎的周必大在绍兴三十二年所上乞修今上起居注札子和他撰写的两篇《起居注稾》。这两篇《起居注稾》是宋朝起居注极为宝贵的遗存,对于考察宋朝起居注的基本面貌提供了直观的吉光片羽。卷一百五十四至卷一百五十六是周必大在兼任侍讲期间撰写的讲义教材。宋朝的经筵是皇帝的课堂,定期由担任侍讲的士大夫讲授经史。程颐说过“君德成就在经筵”,士大夫通过这样的政治设计来对君主实施教育,把皇帝规范于士大夫政治的“雷池”。经筵同时也成为皇帝了解外部信息以及同士大夫交流的重要场所。卷一百五十七至一百六十一为东宫故事,是周必大担任太子詹事期间对后来的光宗进行讲义的教材,内容跟经筵讲义类似。除了开国皇帝之外,宋朝的皇帝无论杰出还是平庸,都在皇太子时代接受过良好的帝王学教育。卷一百六十二是周必大代皇太子所撰写的各种文字。可以这样说,《承明集》的绝大部分内容是士大夫实施君德教育的集中展示。

卷一六三《亲征录》以编年体记述绍兴三十一年、三十二年两年间金完颜亮坏盟南侵与高宗禅位孝宗等重大事件。比较现存《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中兴两朝圣政》、 《中兴两朝编年纲目》、 《续宋中兴编年资治通鉴》、 《宋史•高宗纪》和《孝宗纪》之相关记载,互有详略。重要的不同在于,周必大是从朝廷的角度审视记述了这两年间的一系列事件,与上述史书的广角记述适可形成互补。

卷一六四的《龙飞录》接续《亲征录》,从绍兴三十二年(1162)六月戊寅孝宗受禅即位后至隆兴元年(1163)四月壬戌,即截至中书舍人周必大因抵制任命龙大渊除知閤门事、曾觌权知閤门事而奉祠出都为止。同样是以周必大在朝的视角记载了这一年多耳闻目睹的大事,包括隆兴北伐和宋金交涉。周必大的记述同样可以同上述相关史书形成互补。

卷一六五《归庐陵日记》从隆兴癸未(1163)三月甲辰至是年六月壬午,周必大因抵制任命龙大渊、曾觌奉祠出都。日记详细描述了归乡途中顺路游览的山水景观以及接触到的包括张浚等人物,尽管记如流水账,文笔也不乏精彩。并且跟着周必大的观察,也是考察当时社会的一幅流动的速写。

卷一六六《闲居录》记载了周必大奉祠归乡后三年间的乡居生活,从隆兴元年(1163)七月归乡到乾道二年(1166)九月。所记多为乡居交际或游览山水、探访寺观名胜。关于士大夫归乡后的生活情形较为缺少具体的史料记载,周必大的《闲居录》从特定角度形成了一定程度空白填补。

卷一六七至卷一六九的三卷《泛舟游山录》,从时间上是对《闲居录》的接续,乾道三年(1167)三月至当年十二月。如题名所示,这三卷以记录游览山水、探访名胜为主,形同一幅文字描绘的山水长卷。其中有些优美的描写,曾被后人截取下来作为独立的篇什。不过,周必大并没有完全寄情山水,还时常通过阅读邸报的途径关心朝政,并记录下文字。并且所到之处接触到了大量的士人,周必大都一一记载在案,甚至注明他们的社会关系。这些士人的人名很多仅见诸周必大的这三卷《泛舟游山录》。

卷一七〇《奏事录》也是长达四个月的日记,从乾道六年(1170)四月,中间经历闰五月,到七月。题为《奏事录》是缘于奉祠居乡的周必大接到知南剑州的任命,按规定需要入朝奏事。于是,就有了从庐陵出发到临安的一路纪行。周必大沿途游览了许多山水名胜,见了许多各色人等。入朝见过孝宗之后,本来准备出发赴任的周必大被留在了朝廷,担任秘书少监兼直学士院。此事除了《奏事录》记录了经纬之外,《宋史》本传也有记载:“久之,差知南剑州,改提点福建刑狱。入对,愿诏中外举文武之才,区别所长为一籍,藏禁中,备缓急之用。除秘书少监、兼直学士院,兼领史职。”

卷一七一《南归录》,周必大在前面首先记下了写作缘由:“乾道壬辰二月乙卯,予任权礼部侍郎兼侍讲、直学士院、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坐不草新除签书枢密张说、王之奇不允诏,与在外宫观。”于是周必大又开始了新的一次归乡之旅。一路悠哉游哉,从乾道八年(1172)二月走到七月,与前述各种日记一样,记录了沿途看了许多风景,见了许多人。

卷一七二至卷一七三《思陵录》,周必大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太上皇高宗从生病治疗到驾崩、安葬一年半年时间的朝廷内外亲见亲闻之事,这对于近距离观察当时的宫廷秘辛与包括内政外交的朝政大事都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宝贵史料。

卷一七四至卷一七六《玉堂杂记》是周必大长期担任词臣陆续记录下的翰苑杂事,属于笔记类的著作。关于写作与成书,周必大在序文中有清楚地叙述:“必大试馆职时,太上称其文,谕宰执陈公康伯、朱公倬云:他日令掌制。今上受禅两月,自六察擢左史。初对,玉音云:向在王邸,见卿词科拟制,雅宜代言。不旋踵遂兼三字。其后两入翰苑,首尾十年,自权直院至学士承旨皆遍为之,其荷两朝知遇至矣。岁月既久,凡涉典故及见闻可纪者辄笔之。淳熙庚子,进位二府,苏易简玉堂之思每切于中。因命小子纶裒为一编,略加厘订。其间多涉几微,非止温木,或删或留,仅得五十余条,前后脞录,词无诠次,厘为三卷。或可附洪氏《翰苑群书》后云。”周必大为什么说“可附洪氏《翰苑群书》后”呢?因为洪遵编纂的《翰苑群书》主要汇集的是唐代的翰林文献而成,周必大则着眼于宋朝翰林故实与亲历之事,对于考察宋代的翰林状况,这是更为难得的比较集中的史料。

卷一七七至卷一七八为《二老堂诗话》,是周必大评论与考辨古今诗文之作,其中不乏精彩的考辨,比如对陶渊明的“刑天舞干戚”考订为“形夭无千岁”。还有对诗的本事的记述,如通过文件真迹对乌台诗案的考证,不仅具有文学史史料价值,也是颇资政治史研究。此外,以各种个案切入的文学艺术论,可以说是周必大文学思想的集中体现。因此《二老堂诗话》也有集外单行。《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评价说:“必大学问赅洽,又熟于掌故,故是编论诗考证之文为多精核者,居十之六七。”

卷一七九至卷一八三的五卷《二老堂杂志》,则是与宋代的其他士大夫有着同样雅好的周必大,对以两宋为主的各种遗闻轶事的记载,其间也不乏对一些以讹传讹的史实辨误。当世人所记的当世事,加之周必大的史学意识,使这些遗闻轶事本身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除了遗闻轶事的记载,也有对关涉经史的典故语词考辨,足资参考。

卷一八四为《玉蕊辨证》,是周必大汇集有关唐昌观玉蕊花的诗文资料并加以考辨的作品。原本收录于文集中的这一卷曾被毛晋摘出,刻入《津逮秘书》。

卷一八五《近体乐府》收录了周必大撰写的长短句。词是具有宋代特色的文学样式,也为宋代文人所长。周必大所作之词虽然数量不多,但也很有特色,有这一卷在,也让周必大在这一文学领域中没有缺席。

卷一八六至卷二〇〇为《书稿》。书稿者,书信之稿也。这十五卷收录了周必大的大量书信。以书、札子或小简分类的《书稿》,与文集收录的启尽管都是书信,但还是有所不同。这些书信,不仅有致信人名,还在人名之下注有作年。书信有因私而写,有因公而作,从中不仅可以观察到周必大广泛的交友圈,还可以看到周必大透过个人关系进行的公务沟通,以及与友人往复问候、事项相托。这些都是重要的研究史料,仔细研读发掘,必会有所收获。


三  周必大文集的刊刻与主要版本


南宋开禧二年(1206),周必大去世近两年之后,生前所作诗文由其子周纶结集初刊,体例一依周必大主持校勘之欧阳修文集。周纶主要根据家中收藏的成稿很快地编成了周必大的文集,文集分类编辑,并以细分文体和注以编年。除了文集主干的《省斋文稿》和《平斋续稿》之外,次以代作,然后就是各种专集和专书。从前引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可知 ,周纶最初编辑的周必大文集,出于当时政治形势和人际关系等因素考量,没有收录《奉诏录》《亲征录》《龙飞录》《思陵录》等专书,十余年后的嘉定十年(1217),知吉州郑寅主持补刊,从而形成《周益公集》二百卷、年谱一卷、附录一卷的基本形态。

由于卷帙过多,刊印数量不多,并且据陈振孙在福建抄录时全书“然犹漫其数十处”来看,刊刻质量未必很好。周必大文集在元明之世未曾刊行,多以传抄方式流传。清乾隆年间编修《四库全书》,并未寻找到宋刊,慨叹“今雕本久佚,止存抄帙”。明抄本现存数种,其中以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澹生堂抄本最为闻名。迄至清世后期,方有欧阳柒感恩周必大刊刻其祖先欧阳修文集,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和咸丰元年(1851)分两次完成了《周益国文忠公集》的刊刻。除了宋刊残本之外,欧阳柒为唯一的较为完整的周必大文集刊本。

现存比较完整的周必大文集版本,主要有上述明抄澹生堂本、清欧阳柒刊本、四库全书本和宋刊残本。

澹生堂抄本,在避讳、空格、改行等形式上保留有宋刻原貌,并且较欧阳柒刊本收录文章为略全。不过由于抄录成于众手,质量不齐,讹误较多,如用作校勘底本,无谓之校勘记势必倍增,只宜作为主校本。

欧阳柒刊本是现存唯一完整的刊本,以张敦仁家藏钞本、彭邦畴知圣道斋钞本和所录清内府翰苑本汇校,用力良多,然在校勘质量上亦难称上乘。并且尽管维持了历代传承的周必大文集基本原貌,在诗文题目等处依照自行拟定的体例进行了变更。

《四库全书》本据《四库提要》称,来自浙江鲍士恭家藏本,当亦是钞本之一种。从欧阳柒刊本所附校记来看,其所云翰苑本多同《四库全书》本,可知翰苑本即为《四库》底本。《四库》本诗文残缺不完整之处较多,并且不仅对所谓违碍文字有所改动,一般语词也有不少无据擅改之处。《四库》本与接近宋刻原貌的澹生堂抄本具有传承渊源关系。比如卷七送胡子远出守汉州分韵得万字中“遥知四境内”,澹生堂本作“遥知境内”,阙一字,《四库》本于“遥知境内”下则注一“阙”字。由此可见二者的传承关系,而欧阳柒刊本则似以意补阙。关于这一点,自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四库》本接近宋刊,欧阳柒刊本接近澹生堂抄本也有其例。如卷一二五《辞免参知政事札子》中“号为执政”一句,《四库》本与宋刊本同,但“执”字欧阳柒刊本和澹生堂抄本都记作“知”字。当然,宋刊与澹生堂抄本相同,欧阳柒刊本与《四库》本相同也有其例。此外,从宋刊以外各本脱阙相同亦可知,各本之间或有间接传承之关系。由此可见,尽管周必大集的祖本皆出周纶所编,后世辗转传抄流播,正误沿袭状况比较复杂。

作为残本,在日本静嘉堂还收藏有宋刊残本,刊刻于南宋开禧二年(1206)。从刊本对周必大及其父祖名字阙笔来看,当系周必大去世一年后,其子周纶所刊之初刻本。所存69卷,分装40册,内容有《省斋文稿》、《平园续稿》、《玉堂类稿》、《历官表奏》、《承明集》、《书稿》及附录。尽管于各部分也间有残缺卷页,但残本分量亦已达周必大全部文集的三分之一。残宋刊本不仅对于考察周必大文集的原貌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更具有宝贵的校勘价值。不过,宋刊在保留原貌方面虽宝贵,但亦有不及后世之刊本者,如一百九十五书稿卷第十,宋刊误作“卷第中”,显系形误。同卷致钱师魏参政札子“顾岂若日接茵凭之为慰也”一句中,“慰”记作“尉”,亦不及欧阳柒刊本。又如卷三十三《秘阁修撰湖南转运副使萧公之敏墓志铭》“将代,举将犹阙”,后一“将”字义不可通,盖为“状”字之误。“举”或“举状”指选人改官时所需之推荐书。因可简称为“举”,校勘时据澹生堂本删除“将”字。再如卷五十一《跋陆务观送其子龙赴吉州司理诗》云:“吾友陆务观得李杜之文章,居严徐之侍从,子孙众多如王谢,寿考康宁如松乔,诗能穷人之镑,一洗万古而空之。”其中“寿考康宁如乔松”之“乔松”当为“松乔”之倒。松乔乃用赤松子、王子乔典故。扬雄《太玄赋》即有“纳僞禄于江淮兮,揖松乔于华岳”,校勘据澹生堂本、《四库》本乙正。类似的情况很多,不胜枚举。

自宋以来,周必大的文集种类、排列顺序以及卷数变化不大,个别篇目间有出入。综观现存诸多周必大文集版本,比较之下,均无最善者。欧阳柒刊本尽管不尽如人意,但毕竟是现存唯一完整的刊本,并且讹误相对较少,用作校勘底本当是不二之选择。


(作者系河南省讲座教授、日本学习院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