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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如读书会”会议纪要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的阿尔喀比亚德

 2022-09-04 19:03

“中如读书会”会议纪要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的阿尔喀比亚德

2022年8月28日晚,河南大学人文社科高等研究院“中如读书会”第七期顺利举行。本次读书会以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5至8卷为中心,主要就阿尔喀比亚德的言辞和行动的记述展开,阐释阿而喀比亚德政治抱负、背叛与爱邦的悖谬。中山大学中文系魏朝勇教授受邀领读,中国人民大学古典文明研究中心李世祥、彭磊,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陈超三位老师担任与谈人。读书会由河南大学人文社科高等研究院陈会亮主持。

领读伊始,魏朝勇教授介绍了阿尔喀比亚德的生平及其智识生活,特别提及阿尔喀比亚德与哲人苏格拉底的关系,阐明阿尔喀比亚德作为雅典广受注目的青年政治家,虽然热爱智慧,但不拥有如同哲人一样的追求存在真理的灵魂。

“阿尔喀比亚德在修昔底德著作中的出场并非是伟岸的,而是充满算计的”,魏朝勇随即进入修昔底德著作本身,指出修昔底德第一次提及阿尔喀比亚德是在“尼基阿斯和约”签订之后。阿尔喀比亚德一向反对雅典另一著名政治领袖尼基阿斯与斯巴达人(拉克岱蒙人)签订的和约,认为与阿尔戈斯人结盟更安全,并促成了阿尔戈斯人和拉克岱蒙人的和平。阿尔喀比亚德的政治威望也来自对于阿尔戈斯事务的处理。正是由于阿尔喀比亚德在几次重要军事行动中取得了荣誉,在远征西西里前的公民大会上,他和尼基阿斯、拉马库斯一起被推举为指挥官。

魏朝勇教授细致解读了修昔底德在卷6第15章对阿尔喀比亚德的一段评价,接着依托古希腊文语词,详解了卷6第16-18章阿尔喀比亚德的演说辞。魏朝勇认为“言语骄狂、张扬,是典型的阿尔喀比亚德的修辞风格”,阿尔喀比亚德反驳了民众对于自己僭主野心的猜忌,宣称个人在私人生活中的奢侈恰恰是帝国力量的体现,夸耀自己在处理公共事务中的能力是无人匹敌的;阿尔喀比亚德骄傲直率的品性与政治审慎并不相容。

在谈到阿尔喀比亚德对西西里人的看法时,魏朝勇分析到,阿尔喀比亚德从政治和海军力量角度详述了雅典优势,并称西西里人犹如乌合之众、缺乏爱邦精神、沉迷演说和党争。魏朝勇指出,西西里人这一毛病其实也是雅典人自己的问题,雅典最终的溃败和这些因素有着莫大关系。阿尔喀比亚德在演说中一直鼓吹城邦必须积极行动,不能甘于和平;他的演说成功煽动了雅典人,民众最终同意发动西西里远征。

魏朝勇教授接着解读了卷6第27-29章、第53章和第61章,分析了著名的“赫尔墨斯神像”事件,阐述雅典民主派对于阿尔喀比亚德阴谋推翻民主制的政治指控。阿尔喀比亚德针对这一政治诽谤,表示愿意在远征之前接受审判,以查清事情真相;如果有罪,可接受死刑判决。这显示了阿尔喀比亚德的坦荡和勇气。雅典民主派没有接纳阿尔喀比亚德的建议,而是让他立即启程远征,以便趁阿尔喀比亚德不在国内时更好地搜罗罪证,待他回国后再予以审判。事实上,阿尔喀比亚德在抵达西西里不久之后,就被强制召回,但在回国途中,阿尔喀比亚德及其同党一起逃到了斯巴达人那里去了。

魏朝勇教授讲述了阿尔喀比亚德成为“叛国者”的后续事件,认为“阿尔喀比亚德的叛逃是整个西西里远征的转捩点,正是阿尔喀比亚德教导拉克岱蒙人如何打败雅典人,他将雅典的远征计划和盘托出,毫无保留。”魏朝勇详解了卷6第89-92章中阿尔喀比亚德在拉克岱蒙人公民大会上发表的演说。阿尔喀比亚德的演说非常有策略,在反对僭主问题上,他和拉克岱蒙人达成一致,同时表明自己不认同雅典败坏的民主制。阿尔喀比亚德在演说中辩说自己才是真正的“爱邦者(爱国者)”,宣称“真正的爱国者,不是非正义地失去了祖国却不攻击它的人,而是渴望竭尽所能恢复它的人。”

阿尔喀比亚德取得了拉克岱蒙人的信任。得益于阿尔喀比亚德的计策,拉克岱蒙人最终联合叙拉古人在西西里彻底毁灭了雅典远征军。关于西西里远征事件主要见于修昔底德史著的第7卷,阿尔喀比亚德在这一卷并没有更多的“出境”。但在第8卷,也就是修昔底德史著的最后一卷中,阿尔喀比亚德事迹又成了一条主要叙事脉络。魏朝勇教授于是对第8卷做了进一步的梳理。

阿尔喀比亚德后来因为与斯巴达国王阿吉斯交恶,又从斯巴达逃到波斯人那里去了。同时他又放出风声,设法让雅典人把他召回。魏朝勇说到:“阿尔喀比亚德返回雅典的条件是,要有一种寡头政体而不是一种卑劣的民主政体,他明确表示要推翻民主制。对于阿尔喀比亚的行为,很难从背叛、爱邦(爱国)角度去衡量,阿尔喀比亚德对寡头制的渴望并不甚于民主制,他也不关心什么民主制,不过是意图通过改变城邦现行秩序以便其同党召他回国,他考虑回国优先于考虑城邦的形式。”

令人惊讶的是,阿尔喀比亚德回国后并没有和寡头派合作。颠覆雅典民主制起自阿尔喀比亚德,但在寡头派发动政变建立四百人政权时,阿尔喀比亚德却置身事外。雅典呈现为一种近乎分裂的状态:军队试图以武力迫使雅典城邦恢复民主制;四百人政权强迫军队接受寡头制。在这场斗争中,阿尔喀比亚德使得各方都处在一种紧张之中,其政治谋略由此可见一斑。

魏朝勇认为,阿尔喀比亚德依据人的自然行事,他的“恢复”之旅使得城邦内的各种势力处于平衡状态,从而使城邦不至因内讧而彻底瓦解。雅典内部各个派别斗争加剧后,召开公民大会建立了新政权。他们废黜了四百人政权,决议把事务的控制权交付给五千人会议。这种政权形式使得寡头派和民主派达成短暂和解,城邦暂时平静了下来。但是,阿尔喀比亚德在雅典随后的军事活动中并没有获得最高权力,他更像是一个边缘者,再也没有昔日的荣耀了。可以说,在西西里事件之后,阿尔喀比亚德的整个政治行动都充斥着“背叛”与“爱邦”的悖谬。

魏朝勇指出,修昔底德的记述至公元前411年就结束了,没有涉及雅典向斯巴达投降以及阿尔喀比亚德的最后结局。不过,根据另一位史家普鲁塔克的记述,我们可以看到雅典的战败和阿尔喀比亚德的死亡。但是,“阿尔喀比亚德在修昔底德笔端是一个不知所踪的人。”

魏朝勇教授讲解结束之后,三位与谈人逐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李世祥老师谈到:一方面,对比阿尔喀比亚德在雅典和斯巴达的两场演说,会发现他在雅典本土不会受到斯巴达威胁这件事上撒谎了,叙拉古人要求斯巴达人进攻雅典也体现了这一点,这说明阿尔喀比亚德确实是将自己的荣誉放在城邦之上。伯里克勒斯和阿尔喀比亚德对帝国扩张的追求是一脉相承的。另一方面,就阿尔喀比亚德本身来说,与伯里克勒斯以城邦利益为重且能把控全局不同,他已经不能掌控民众的力量。对于阿尔喀比亚德这种既能行大恶又能行大善,被城邦宠坏了的人来说,谁为其败坏或者堕落负责呢?伯里克勒斯很难把阿尔喀比亚德教育好,而苏格拉底对他也只是灵魂引导,做决定的只能是阿尔喀比亚德自己。他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彭磊老师谈到,我们清晰看到了阿尔喀比亚德身上的含混性。在他鼓吹西西里远征的演讲中,他成功地激起民众的爱欲,是一个成功的演说家,雅典民众需要这样一种有魅力的领袖,而非平庸的民众政治家。后来他对斯巴达民众的演说也十分成功,这说明他其实有能力操控民众。他高超的言辞能力是否可以让他无需叛逃,而能够成功说服雅典民众呢?他的叛逃是必然的吗?另外,阿尔喀比亚德的政治倾向究竟是怎样的呢?阿尔喀比亚德自由地在不同的城邦之间游走,他的能力使得他能在任何政体中都可获得自己想要的荣誉,他在政治上的超脱姿态是否受到了苏格拉底的影响呢?

陈超老师谈到,阿尔喀比亚德并非是特殊的,尽管他特别典型,其代表了希腊的某种政治传统。他很像阿基琉斯,那时的贵族都是不爱国的。阿尔喀比亚德如今的样子与伯里克勒斯不无关系。他是天生的政治动物,他不爱任何一个国家。如果说伯里克勒斯是拔掉毒牙的巨蛇,阿尔喀比亚德则是没有拔掉毒牙的巨蛇,他比伯里克勒斯更厉害。他的张扬正是希腊人需要的,他是用一个人来展现雅典在希腊世界独一无二、至高无上地位的代表人物。

魏朝勇教授做了精彩回应。他首先回应了陈超老师的观点,谈到早在四年前他所发表的《爱国、虔敬与正义——阿尔喀比亚德与苏格拉底的选择》一文中,就已阐明“阿尔喀比亚德像极了阿基琉斯——荷马笔下的‘爱荣誉者’”,阿尔喀比亚德其实无意区分城邦、政体、祖国,他区分的只是正义对待我的城邦和不正义对待我的城邦,他没有超越的爱国情感和共同体意识;他是一个荣誉的追求者而不是真正的爱国者。这样一个典型人物恰恰突出了古希腊的政治本性——追求荣誉。对于彭磊老师的问题,魏朝勇回应道:阿尔喀比亚德的骄傲是政治需要的,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品性值得欣赏。阿尔喀比亚德言辞魅力的确十分强大,他害怕回到雅典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可以说服雅典民众,就像后来苏格拉底的申辩没有成功一样,面对雅典民众,阿尔喀比亚德的政治辩护也是很难成功的,更何况雅典民主派已经在城邦内部蓄意罗织罪名。另外,阿尔喀比亚德与苏格拉底本质上不是一类人,他是一个阿基琉斯式的爱荣誉者,不是苏格拉底式的爱智慧者,他无法达到苏格拉底那样对存在真理的追求。阿尔喀比亚德的“超脱”来自对于个人荣誉的信奉,而不是苏格拉底那样对哲学存在真理的信奉。最后,魏朝勇回应了李世祥老师:阿尔喀比亚德是自私的也是自信的,他认为斯巴达人没有这种智慧和勇气去帮助叙拉古人并且进攻雅典本土。如果阿尔喀比亚德没有因政治控罪而被召回审判直至叛逃,西西里远征可能是另一种情景。修昔底德对阿尔喀比亚德是蕴含同情的,修昔底德的叙事也暗示了阿尔喀比亚德被迫逃往,是雅典人失败的关键因素,这也是一个不容假设的事实。

这次读书会氛围热烈,问题集中,魏朝勇教授的领读充满激情,饱含思想;与谈人的讨论专业性强,极富启发性。对于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阅读理解有着很强的导引功效。

(赵亚冉  陈会亮文)